镀金时代后期为何会崛起平民党

农场主的反抗

 

      镀金时代劳工抗议运动达到高潮的时候，另外一种不同的民众抗议运动正在南部和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地带逐渐酝酿成熟，这是针对急剧下跌的农产品价格和农村地区快速增长的经济依附现象所做出的反响。与产业工人一样，小农场主也不断面临经济无保障的威胁。分成租佃制将黑白佃农们与长期贫困捆绑在一起。内战时期棉花出口的中断导致了棉花生产在印度、埃及和巴西的迅速扩张。世界市场上棉花供应的饱和状态使棉花的价格大幅跌落（从1881年的每磅11美分降到1894年的每磅4.6美分），从而把数百万小农场主抛进了债务的深渊，使他们面临失去土地的危险。在西部，农场主们以财产做抵押来购买种子、肥料和机械用具，也面临因不能还清银行贷款而失去土地的危险。农场主们越来越感到，造成他们困境的原因是铁路公司收取的高运费、商人和银行贷款的高利息以及联邦政府有意削减货币供应和压低农产品价格的金融政策。

      农场主们希望通过农场主联盟（Farmers' Alliance）——19世纪最大的公民组织——来改变他们的处境。联盟于19世纪70年代后期在得克萨斯创建，1890年时已经蔓延到了43个州。农场主们面临的选择，得克萨斯的联盟领导人J. D. 菲尔兹（J. D. Fields）说，要么是“成功与自由”，要么是“失败与遭受奴役”。起初，联盟对政治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力图通过建立合作式金融和产品推销制度改进农业状况。联盟的“交换合作社”将为农场主提供贷款，帮助他们推销产品。然而人们很快清楚地意识到，仅仅依靠农场主本身的财力，无法资助这样的计划，而银行也拒绝贷款给合作社。联盟于是提出，联邦政府应该建立仓库，供农场主们储藏生产的粮食和作物，直到卖出为止。用这些粮食做担保，政府以低利率向农场主提供贷款，这样，可以结束农场主对银行家和商人的依赖。因这个计划需要国会采取行动，这个被称为“分库计划”（subtreasury plan）的问题将联盟引入到政治之中。
 

平民党

 

      19世纪90年代初，农场主联盟演变成为平民党组织（People's Party或 Populist），成为这一时代声势最为浩大的政治造反派。平民党不仅吸引了农场主，它力图代表所有的“生产阶级”，因在科罗拉多和爱达荷这样的州得到了矿工和产业工人的支持，该组织在这里获得了它的一些最大成功，平民党对利用法院禁令和私人警察队伍来对付罢工工人的做法予以谴责，它因而也吸引了不少劳工骑士团的老成员。然而它的主要基础是在南部和西部的棉花和小麦种植区内。

      在农场主联盟地方机构网络的基础上，平民党人发动起一场不同凡响的社区组织和社区教育的活动。为了传播他们的声音和思想，他们出版了大量关于政治和经济问题的小册子，开办了1000份地方报纸，向乡村地区派出了大批的旅行演说家。堪萨斯的平民党演说家“旋风”戴维斯（“Cyclone”Davis）头戴“一顶巨大的黑色的阔边帽，身穿一件黑色大衣”，在大平原上来回旅行；他随身带着托马斯·杰斐逊的文字，并经常地引用它们来展示银行和大公司的邪恶。在与宗教复兴会议多少有些相似的西部平原的聚会上，在南部乡村的杂货店里，一位观察家写道，“那些从前从不思考的人开始思考了，从前很少开口的人开始说话了……他们开始一点一滴地谈起关于他们处境的理论问题了。”

      这是对19世纪美国——一个由小生产者组成的、社会成员的自由建立在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和对劳动尊严的尊重之上的社会——最后的政治写照。“日复一日，”佐治亚的《 平民党人报》宣称道，“个人的权力被淹没了。日复一日，阶级的权力或者说大公司的权力，在与日俱增。……在所有最基本的方面，我们父辈建立的那个共和国已经死了。”
 

平民党竞选纲领

 

      至今为止，平民党人1892年在奥马哈党代会上通过的平民党竞选纲领仍然是美国改革史上的一份经典文献。纲领的作者是明尼苏达一家报纸的主编伊格内修斯·唐纳利（Ignatius Donnelly）。他在重建时期曾是一位激进共和党人国会议员。纲领指出，美国已经被政治腐败和经济不平等带到了“道德、政治和物质崩溃的边缘”。“数百万人辛勤劳动的果实，”纲领宣称道，“被公然盗窃，用来构建巨大的财富……而财富的占有者们却鄙视共和国，并威胁自由。”为了恢复民主和经济机会，纲领提出了一长串的建议，其中有许多内容将在未来半个世纪中得到采纳：直选国会参议院的议员、政府控制货币、征收递增个人所得税、建立低价的公共金融制度以帮助农场主销售农作物、承认工人们有组织工会的权利。除此之外，平民党人还提出了铁路公有化的主张，以保障农场主拥有廉价的、销售农产品的通道。

      平民党人相信，只有联邦政府才能遏制大公司的权力，将美国社会变成一个“由自由人组成的同盟”；为了解决农场主和工人的经济困境，他们开始重新思考自由与政府之间的关系。“政府的权力——换言之，人民的权力——应该得到扩展，”奥马哈纲领宣称说，以消灭“压迫、非正义和贫穷”。要等到一代人之后，才会有另外的主要政党站出来，为创造自由的社会条件提出一个范围如此广泛的政治行动纲领。

平民党人的同盟

 

      在一些南部州，平民党人通过一种共同的政治和经济计划，成功地将黑人和白人小农场主联合起来。这样的联盟所面临的障碍是极其巨大的——不仅是因为有种族主义传统和内战政治遗产的存在，还因为这样一个事实，即许多的白人平民党人是拥有土地的农场主，而大部分黑人则是佃农和农业工人。因为他们不受农场主联盟南部分支的欢迎，黑人农场主创办了自己的组织，即有色人种农场主联盟。1891年，它曾企图在南卡罗来纳、阿肯色和得克萨斯州的摘棉工人中组织一次罢工。但这个行动遭到了地方政府和地主们的暴力镇压，其中有一些地主虽然对白人农场主联盟的事业表示同情，但他们不愿意为他们自己的工人支付更高的工资。

      一般来说，南部白人平民党人对待黑人的态度与他们那些非平民党人的邻居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差别。考虑到他们需要组成一个能够打破民主党在南部的权力堡垒的同盟，一些平民党人坚持认为，黑人和白人农场主拥有共同的痛苦经历，可以为了共同的目标而联合起来。佐治亚的平民党人领袖汤姆·沃森（Tom Watson）为建立起一个黑白农场主的联盟做出了最多的努力。“你们被隔离开来，”他对黑白种族混杂的听众说道，“这样你们的劳动所得也将被分开地遭到掠夺……种族对立使得最终将黑白两者都沦为乞丐的货币制度得以长期的延续。”许多黑人不愿放弃林肯的政党，其他人则为平民党的主张所吸引。1894年，一个由白人平民党人和黑人共和党人组成的联盟赢得了对北卡罗来纳的控制权，给这个州带来了“第二次重建”，增加了州对公立教育的资助，黑人担任公职的人数也有所回升。在南部的大部分地方，民主党人却利用19世纪70年代他们为维系政权使用过的政治手段——即用“黑人至上主义”的口号威胁白人、威胁和打击黑人选民以及在投票箱上做手脚等——来阻挡平民党人的挑战。

      平民党人运动同时也吸引了成千上万来自农场和劳工背景的人及具有改良主义精神的妇女的参加。有的人，如堪萨斯州最早的女律师之一的玛丽·伊丽莎白·里斯（Mary Elizabeth Lease），成为了杰出的组织者、演说家和战略家。里斯因为鼓励农场要“少种玉米、多种地狱”的演说而声明远扬（尽管她并没有真正说过这样的话，因为在当时一个妇女在公共场合讲这样的话被认为是不恰当的）。“我们曾经为了我们的自由与英国人打了一仗，”里斯说道，“把枷锁套在了400万黑人身上。我们废除了奴隶制，……却开始了一个比从前奴隶制更糟糕的白人工资奴隶制。”19世纪90年代，科罗拉多和爱达荷通过全民公决将选举权赋予妇女，同样的立法建议却在堪萨斯和加利福尼亚遭遇了失败。平民党人在所有这些州都对妇女选举权表示支持。

1894年，“科克斯军队”在举行游行活动。

      1892年，平民党人总统候选人詹姆斯·韦弗（James Weaver）获得了100万张民选票。该党赢得了西部的5个州，赢得了21张总统选举人票、3个州长席位和15个国会众议员席位。1893年，在他的就职演说中，新当选的堪萨斯州州长、平民党人洛伦佐·卢埃林（Lorenzo Lewelling）用了一句70年后被小马丁·路德·金变成名言的话：“我有一个梦想……在未来那个美好的时刻，我能看到贫困的消灭。当……自由、平等和正义在共和国中占有了它们应有的位置时，这样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政府与劳工

 

      平民党人是否已经发展到了可以取代两大政党之一的程度？1893年开始的严重经济衰退导致了劳资冲突的进一步加剧，看上去也为平民党人扩大票源创造了机会。雇主们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州和联邦政府的权威来保护自己的经济权力，或镇压对公共秩序形成威胁的行动。甚至在经济衰退开始之前的1892年，爱达荷的州长就宣布了戒严法，并派出州国民警卫队和联邦军队到科达伦（Coeur d'Alene）矿区去镇压那里举行的一次罢工。1894年5月，联邦政府部署了士兵来驱散所谓“科克斯的军队”——这是由俄亥俄商人雅各布·科克斯（Jacob Coxey）组织的、数百名失业者组成的队伍，他们为了争取经济上的救济而展开了进军华盛顿的活动。

      共和党人直接应对了自由银币者的挑战。他们坚持认为，黄金是唯一“诚实的”货币。在他们看来，放弃金本位制将摧毁商业界的信心，并会阻碍经济复苏，债权人也因无法确定还债货币的价值而不愿意继续借贷。共和党人提名俄亥俄州州长威廉·麦金利（William McKinley）为总统候选人。1890年在担任国会众议员时，麦金利曾领导了富有浓厚保护主义色彩的麦金利关税法的制定。

1896年竞选中共和党人的一幅名曰《不可靠的》漫画，指责布莱恩的党纲将会把美国的地位下降至使用银币的穷国的地步。

      因为共和党为竞选所花费的经费规模和他们的全国性组织所展示的效率，1896年选举有时也被称作第一次现代总统选举。东部银行家和工业家们完全为布莱恩提出的通货膨胀口号和他对大公司权威发动的猛烈抨击所震惊，他们把数百万美元捐到共和党的钱箱里（麦金利阵营筹到了1000万美元，布莱恩筹集了30万美元）。麦金利本人则留在他俄亥俄的家中，有时会从他家阳台上对支持者讲话。他的政治代理人马克·汉纳（Mark Hanna）创建了一个有力的全国性政治机器，负责向全国发送传单、广告和竞选徽章。选举结果显示，与1860年一样，整个国家为区域界限所分割。布莱恩赢得了南部和西部，共获得600万张民选票。麦金利横扫了东北部和中西部工业州，吸引了710万张民选票。共和党候选人赢得的选举人团票数差距更大一些：271:176。这一时期激烈的劳工纠纷没有被带入到选举之中。事实上，政党政治似乎不但没有突现和强化阶级冲突，反而使其变得销声匿迹了。整个工业化的美国，从金融家、管理阶层到工人们，都无一例外地把票投给了共和党。1897年繁荣恢复之后，这种党派忠诚则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根据后来一些批评家的解读，L. 弗兰克·鲍姆（L. Frank Baum）在1900年出版的儿童经典小说《绿野仙踪》（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对1896年总统竞选及其后果提供了一种点评。根据这种解读，绿宝石城（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绿颜色的，象征着金钱）代表着华盛顿市，那个在他宫殿里仅凭幻想来发号施令的隐身巫师OZ指的就是麦金利总统。唯一通向绿宝石城的道路是黄色的砖路（金子的颜色）。东部和西部的邪恶巫婆代表的是具有压迫性的工厂企业家和煤矿矿主。在20世纪30年代改编的、极受人喜爱的电影版本中，从内陆堪萨斯州来的朴素美国小姑娘多箩西脚上穿的是一双深红色的凉鞋。然而在小说中，她穿的鞋是银色的，应该是代表普通群众想拥有的银币。

       无论鲍姆的象征主义具有什么含义，有一件事情应该是清楚的，麦金利的胜利打破了自1876年以来的政治僵局，创造了一个在美国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的政治大多数。在麦金利执政期间，共和党人通过了1897年丁利关税法（将关税税额提高到美国历史上的最高点）和1900年金本位制法，在经济政策上深深地打上了自己的印记。直到1932年之后，在美国面临一次经济危机时，民主党才有机会成为了美国的多数党。1896年同时也是最后一次选民参选人数比例极高的总统选举（在某些州，合格选民人数的90％参加了投票）。从此以后，南部由民主党人牢牢掌握在手中，共和党则全面控制了北部，没有什么州出现过激烈的两党竞争的选举场面。选民对总统选举的参与急速地下降，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今天。如今只有不到一半的选民在总统选举中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