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西楚时期 > 史记·田儋列传
2017-10-20

史记·田儋列传

  田儋是狄县人,是战国时齐王田氏的后代。
  田儋的堂弟叫田荣,田荣的弟弟叫田横,兄弟三人都是豪杰人物,再加上他们的族门强大,所以很得人心。
  陈胜刚在楚地造反称王时,派周市率军北上平定了魏地,接着,周市又北进到达了狄县,狄县县令闭门守城。
  这时,田儋假装捆绑了自己的奴隶,带着几个人来请求县令允许他们杀死这个奴隶。
  结果他们一见县令,立刻就把县令给杀了。
  随即召集起了县里有头脸有权势的大吏和一些豪族子弟们说“:各地的诸侯们都已经反叛秦朝自立为王了。
  齐国,是远从古代就已经建立了的国家,我田儋,本来就是齐王田氏的后代,理当为王。”于是遂自立为齐王,发兵抗击周市。
  后来周市的军队撤走了,田儋就率兵东进,很快地平定了齐国原有的全部领土。
  后来,秦将章邯把魏王咎包围在临济,形势十分危急。
  魏咎向齐国求援,齐王田儋率军往救。
  这时章邯趁夜色率军衔枚猛攻,大破齐魏二军于临济城下,田儋被杀。
  田儋的堂弟田荣收拾残部逃到了东阿。
  齐人听说田儋死了,于是就另立了原齐王建的弟弟田假为齐王,让田角为丞相,田间为将军,共同率军守卫本土,以抵抗外来的军队。
  田荣逃到东阿后,章邯又紧追不舍包围了东阿。
  项梁听说田荣的处境危急,于是率部往救,在东阿城下击败了章邯。
  章邯引兵西走,项梁率军追击。
  这时田荣没有去助项梁追章邯,而是因为怨恨齐人立田假为王,而率军去打齐王田假了。
  田假被打败。
  逃归了楚怀王。
  丞相田角逃归赵国。
  田角的弟弟田间此前已到赵国求援,见国内发生变化,就留在赵国不敢回来了。
  于是田荣就改立了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田荣自己做丞相,田横做将军,并进一步平定了齐国的地面。
  再说项梁,他把章邯追击一阵后,发现章邯的军队越集越多了,于是派使臣到赵国、齐国,请求他们一起进攻章邯。
  田荣说“:如果楚国杀了田假,赵国杀了田角、田间,我们就出兵。”楚怀王说“:田假是我国盟国的国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投奔我,我杀了人家,是不仗义的。”赵国也不杀田角和田间来与齐国做交易。
  齐人说“:毒蛇咬了手就得把手砍掉,咬了脚就得把脚砍掉。
  为什么呢?为的是不让毒液要了人的性命。
  如今田假、田角、田间对于楚赵两国来说,还谈不上手足之亲,为什么就不能杀了他们呢?再说如果秦朝一旦再次稳定了局面,那时将不但杀尽一切造反的,而且连你们的祖坟也都会通通挖掉。”楚、赵两史记国还是不听,齐国也生气了,坚持不肯出兵。
 
  后来章邯果然打败了楚军,杀死了项梁,楚军被迫大举向东撤退。
  这时,章邯就移兵渡河,把赵王包围在了巨鹿。
  项羽奉命北上救赵,从此心里恨上了田荣。
  项羽解救了赵国的危机后,不久又收降了章邯等,接着率军西进屠掠了咸阳城,灭掉了秦朝。
  在他分封各路首领为王为侯的时候,他把齐王田市改封为胶东王,让他建都于即墨。
  齐将田都因为跟着项羽一块救过赵,又跟着项羽一起入了关,所以项羽就封他做了齐王,建都于临淄。
  还有原齐王田建的孙子田安,在当初项羽渡河救赵的时候,曾攻下济北好几座城,并率军归附了项羽,于是项羽就立田安做了济北王,建都于博阳。
  而田荣则因为当初对不起项梁,没有出兵帮助楚、赵攻秦,所以没被封王;当时的赵将陈馀也因与张耳斗气放弃了将军的职位,因此也没有被封为王;两个人全都怨恨项羽。
  项羽分封完毕,回归彭城后,各路诸侯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国去了,这时田荣就派人领兵帮着陈馀,让他在赵地起兵倒项,同时田荣自己也发兵抗击田都,不让他到临淄来。
  田都被打败,只好又去投了项羽。
  田荣留住了齐王田市,不让他到胶东去。
  田市左右的人对田市说“:项王强悍暴虐,他把您封为胶东王,如果您不去,那肯定是危险的。”田市觉得害怕,于是就背着田荣,悄悄地跑到胶东去了。
  田荣闻讯大怒,派人追到即墨,杀了田市。
  然后又掉头攻杀了济北王田安,于是田荣就自己当了齐王,把齐、胶东、济北三个国家的地盘全都归为己有。
  项羽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于是亲自率军北上讨伐。
  齐王田荣被打败,逃到了平原县,被平原人杀掉了。
  接着项羽就残暴地焚烧铲平了齐国所有的城池。
  军队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被通通杀光。
  齐人被逼得走投无路,遂又到处啸聚而起。
  这时田荣的弟弟田横集合了齐国的散兵几万人,又在城阳崛起,反抗项羽。
  恰好这时刘邦正率领各路诸侯击败了楚军,进入了项羽的首都彭城。
  项羽听到这个消息,只好从齐国撤军了。
  项羽回去在彭城打败了刘邦后,又接着与刘邦连年战斗,两军相持于荥阳。
  而田横则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收复了齐国的全部城邑,他拥立了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田横自己做丞相,掌管着国家的全部政务,无论大事小事都由田横来决断。
  田横平定了齐国的第三年,刘邦派郦食其前来找齐王田广和齐相田横,劝他们反楚归汉。
  田横同意了,于是就解除了齐国西线历下守军的戒备状态。
  这时汉将韩信正率军东下,准备击齐。
  齐国当初本是派了华无伤和田解驻兵历下以抵御韩信的,后来刘邦的使者郦食其来了,田横就下令撤消了守备,与郦食其纵情畅饮,并准备很快就派人去和刘邦签订条约了。
  这时韩信已经平定了赵、燕两国,他按着蒯通的主意,悄悄地在平原津渡过了黄河,袭击了驻扎在历下的齐国守军,并很快地攻入了齐国首都临淄。
  齐王田广和齐相田横都非常气愤,以为是郦食其骗了自己,于是就把郦食其给活活煮死了。
  接着齐王田广向东逃到了高密,丞相田横则逃到了博县,代理丞相田光逃到了城阳,将军田既率军驻守在胶东。
  这时项羽派了龙且率兵来救齐,齐王田广与龙且合兵驻守高密。
  结果经过一场大战,齐、楚兵败,龙且被韩信、曹参等所杀,齐王田广被俘,代理丞相田光被汉将灌婴所追获。
  接着灌婴又追田横到了博阳,这时田横听说齐王田广已经死了,于是就自立为齐王,率军反击灌婴,结果在嬴县城下被灌婴击败。
  田横只身逃到梁地,归附了彭越。
  彭越当时在梁地保持中立,时尔倾向刘邦,时尔倾向项羽。
  韩信打败楚军杀了龙且后,接着就命令曹参进兵胶东击败并杀死了田既,同时又命令灌婴进攻千乘,击败并杀死了齐将田吸。
  到此齐国已全部被韩信平定,韩信派人去向刘邦请求暂时充当代理齐王,刘邦就顺势封他做了真正的齐王。
  又过了一年,刘邦消灭了项羽,自己当了皇帝,并封彭越作了梁王。
  田横害怕被刘邦所杀,于是就和他手下的五百多人一起逃到海岛上去了。
  刘邦听说后,考虑到田横兄弟是最早在齐地起兵反秦并在齐地建立国家的,齐国的许多贤能之士都归附他们,现在田横在海岛上,如果不及早收服,日后怕难免生乱子。
  于是刘邦就派人到海岛去宣布赦免田横,并召他进京。
  田横推辞说:“我曾煮死过您的使臣郦食其,听说他的弟弟郦商现在正做汉朝的将军而且很有才干,我很害怕,不敢奉命前来。
  我只请求能让我做个普通百姓,住在海岛中就满足了。”使臣回来报告后,刘邦命令卫尉郦商说“:田横就要来了,别说田横本人,就是他的侍从,你们要是敢动他们一动,我也要灭了你的满门。”然后刘邦又派人手持符节去找田横,把已经警告过郦商的事情都对他讲了,并说:“田横要是来了,大者可能封你为王,最小的也能封你为侯;要是不来,我马上就要派兵来讨伐你。”于是田横只好带着两个门客乘驿车向洛阳出发了。
 
  走到离洛阳还有三十里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尸乡一个备有马匹的驿站,田横对刘邦的使者说“:臣民见天子应当先沐浴净身。”于是他们就住了下来。
  田横对他的两个门客说:“我当初与刘邦一样,都是南面称王的,如今他做了天子,而我却得以一个亡国俘虏的身份去侍奉他,这份耻辱已经够大的了。
  何况我还煮了别人的哥哥,现在却要同被煮者的弟弟一道去侍奉同一个主子,即便是人家害怕天子的命令,不敢把我怎么样,难道我自己就于心无愧了吗?再说皇上之所以想见我,不过想看看我的长相而已。
  现在皇上就住在洛阳,如果在这里砍掉我的头,飞马加鞭三十里送到洛阳,面容还坏不了,皇上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于是拔剑自杀了。
  他让他的门客随同使者飞奔到洛阳把人头交给了刘邦。
  刘邦见到田横的人头叹息说:“唉,的确是有道理啊!从平民起家,兄弟三人相继为王,难道不就是因为他们才德出众吗!”他感动得为田横流下了眼泪。
  于是立即任命田横的两个门客为都尉,并派了两千士兵挖起坟墓,以王者的礼仪安葬了田横。
  田横被安葬以后,那两个门客各在田横的墓旁挖了一个窟隆,都自杀在里面,为田横殉葬了。
  刘邦听说后,大吃一惊,开始觉得田横的门客个个都是贤人。
  他听说田横还有五百人留在海岛,于是就派使者去召他们进京。
  五百人进京后史记听说田横已死,于是也都一齐自杀了。
  人们从这件事情上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田横兄弟们的得人心。
  太史公说:蒯通的主意也太毒了,它搞乱了齐国,骄纵了韩信,最终导致田横和韩信两个人的死亡。
  蒯通这个人,擅于说长道短,他曾专门阐发过战国时期的权变策术,写成了《隽永》八十一篇。
  蒯通与齐人安期生是好朋友,安期生曾去找过项羽,但项羽不能采纳他的意见。
  后来当项羽又想封赏这两个人时,这两人坚决不接受,悄悄离去了。
  田横的节操高尚,宾客们敬慕田横以至于愿为田横殉葬,这难道不说明他们的品德也是至高无上了吗!我因此在这里写下他们的事迹。
  天下并不是没有善于绘画的人,可是却没有人把他们画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

  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田氏族也。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彊,能得人。
  陈涉之初起王楚也,使周市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周市军还去,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
  秦将章邯围魏王咎於临济,急。魏王请救於齐,齐王田儋将兵救魏。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於临济下。儋弟田荣收儋馀兵东走东阿。
  齐人闻王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以距诸侯。
  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而田荣怒齐之立假,乃引兵归,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齐相角亡走赵;角弟田间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田荣乃立田儋子市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项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项梁使使告赵、齐,发兵共击章邯。田荣曰:「使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肯出兵。」楚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而归我,杀之不义。」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於齐。齐曰:「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於身也。今田假、田角、田间於楚、赵,非直手足戚也,何故不杀?且秦复得志於天下,则齮龁用事者坟墓矣。」楚、赵不听,齐亦怒,终不肯出兵。章邯果败杀项梁,破楚兵,楚兵东走,而章邯渡河围赵於钜鹿。项羽往救赵,由此怨田荣。
  项羽既存赵,降章邯等,西屠咸阳,灭秦而立侯王也,乃徙齐王田市更王胶东,治即墨。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入关,故立都为齐王,治临淄。故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项羽立田安为济北王,治博阳。田荣以负项梁不肯出兵助楚、赵攻秦,故不得王;赵将陈馀亦失职,不得王:二人俱怨项王。
  顼王既归,诸侯各就国,田荣使人将兵助陈馀,令反赵地,而荣亦发兵以距击田都,田都亡走楚。田荣留齐王市,无令之胶东。市之左右曰:「项王彊暴,而王当之胶东,不就国,必危。」市惧,乃亡就国。田荣怒,追击杀齐王市於即墨,还攻杀济北王安。於是田荣乃自立为齐王,尽并三齐之地。
  项王闻之,大怒,乃北伐齐。齐王田荣兵败,走平原,平原人杀荣。项王遂烧夷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齐人相聚畔之。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於城阳。而汉王率诸侯败楚,入彭城。项羽闻之,乃醳齐而归,击汉於彭城,因连与汉战,相距荥阳。以故田横复得收齐城邑,立田荣子广为齐王,而横相之,专国政,政无巨细皆断於相。
  横定齐三年,汉王使郦生往说下齐王广及其相国横。横以为然,解其历下军。汉将韩信引兵且东击齐。齐初使华无伤、田解军於历下以距汉,汉使至,乃罢守战备,纵酒,且遣使与汉平。汉将韩信已平赵、燕,用蒯通计,度平原,袭破齐历下军,因入临淄。齐王广、相横怒,以郦生卖己,而亨郦生。齐王广东走高密,相横走博,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於胶东。楚使龙且救齐,齐王与合军高密。汉将韩信与曹参破杀龙且,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至博,而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之军於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彭越是时居梁地,中立,且为汉,且为楚。韩信已杀龙且,因令曹参进兵破杀田既於胶东,使灌婴破杀齐将田吸於千乘。韩信遂平齐,乞自立为齐假王,汉因而立之。
  後岁馀,汉灭项籍,汉王立为皇帝,以彭越为梁王。田横惧诛,而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高帝闻之,以为田横兄弟本定齐,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後恐为乱,乃使使赦田横罪而召之。田横因谢曰:「臣亨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郦商为汉将而贤,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高皇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田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雒阳。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止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於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洛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高帝。高帝曰:「嗟乎,有以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乎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田横。
  既葬,二客穿其冢旁孔,皆自刭,下从之。高帝闻之,乃大惊,大田横之客皆贤。吾闻其馀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於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
 
  太史公曰:甚矣蒯通之谋,乱齐骄淮阴,其卒亡此两人!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为八十一首。通善齐人安期生,安期生尝干项羽,项羽不能用其筴。已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余因而列焉。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
  秦项之际,天下交兵。六国树党,自置豪英。田儋殒寇,立市相荣。楚封王假,齐破郦生。兄弟更王,海岛传声。